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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哪一只比較好看?」

「左邊那只」我不假思索便說。

「那這只手錶就幫我包起來吧?」婦人如此和專櫃小姐說,並洋洋灑灑的從提包中拿出了信用卡。

「呃…呃…好的,請稍等」專櫃小姐先是愣了一下,才小心翼翼接過婦人所拿出的信用卡和鑽錶。

「一共收您152萬,信用卡付帳」專櫃小姐又說,但婦人又在看別櫃上的另一款鑽錶。

「這一款你認為我老公會喜歡嗎?」婦人說,指著一只錶面鑲上藍寶石的機械錶。

「好像有點太搶眼,劉總比較適合沉穩點的」我回答,但身後的櫃姐巴不得我說非常好看。

「嗯…也是呢?」婦人說,又稍微晃了店內一圈。便簽了帳與我在櫃姐和安管的注目禮下提著禮袋離開。

即使我們手上已經提了很多東西,但還是往101的四樓逛去。

「平常這個時候你應該都在睡覺吧?真是不好意思要你陪乾媽出來挑我兒子的生日禮物」在手扶梯上,婦人對我如此說。

「要是有什麼你看上眼的儘管和乾媽說,知道嗎?」雖然她是這麼講,但我怎麼好意思開口。

劉總固然是我店裡高消費的常客,經常和我吐露些與太太的相處狀況。

總說自己賺了千萬甚至上億的錢財供自己的妻子隨意花用,但自己的妻子卻老是不開心似的,經常遇事就吵和自己嘔氣。

『那劉總你,很愛你老婆嗎?』我用細細軟軟的聲音就坐在劉總的腿上附在他耳邊說。

『怎麼不愛?都娶了二十幾年了。想當初我根本沒什麼錢也追到手,怎麼現在有錢又不開心?』劉總回答,又說。

『有時候我常常想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別人,回來看到我就是晦氣』

『既然你還愛著,怎麼不考慮重新追她一次?』我問。

『重新?有用嗎?』

『劉總你要知道,女人愛的是一份感覺。她喜歡的是你當初許她未來時的那份想像』

『如今你已經成就了未來,但劉總你並沒有給她直到長久的那一份穩定。那自然會不安的,可不是嗎?』

『好像有這一分道理,但你要知道我連結婚紀念日之類的重要日期都忘了。要是我老婆在這上面兜起圈子來可又沒完沒了』

『我才不管什麼紀念日』

『沒有妳在的日子什麼也不是』

『千萬要記得…這句話的語氣要和兇你兒子的時候一樣認真』

在教出這段咒語之後,的確好一陣子沒有看到劉總的人。

再接到劉總的電話卻是她的太太打來的,不只約了頓飯、也收到了一張很多數字的紅包。

原先是有這麼一點介意劉總跑酒店玩女人的事,但劉媽怎麼也沒想到教會她老公的卻是一位帶把的,也就稍微寬心了點。

還囑咐我盯緊劉總些,對於有錢人的思維我可是越來越不懂了。

可能有些人還不了解我一天的生活作息,通常我只比一般人睡晚了些。

幾乎是凌晨五點下班、睡到中午、必定下午兩點前化完妝出門。

除了每月的一、五、十、十五、二十號會跑銀行外,其他都是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比如喝喝下午茶、逛街之類的,要不就弄弄頭髮、修修指甲。

下午五點準時進了信貸公司稍稍唸個幾句,確認保險箱的金額和各類帳款正確。了不起六點整離開,接下來就只有吃晚餐的選擇。

但是這個選擇可以和很多很多人,尤其越來越多客戶指定飯局的時候就必需考慮要帶上誰。

而這種飯局卻不是人人都能吃,像是凱兒、柚柚甚至甜甜就不是個好選擇。

舉凡外表、思想、談吐、儀態都需成熟不說,所懂得東西也必須多上很多。

在餐桌上談的不可能是戀愛,全都是建立在價值以上的話題。

譬如名牌、名車、名畫、豪宅、古董、紅酒等,甚至是藝術及某個國外的景點,或是桌上佳肴的價值都有可能會被拿來談論。

為了這種飯局我的確傷透腦筋一陣子,因為這等知識並不是單單一個酒店出身的女孩可以輕易駕馭而來的。

但不得不佩服露西和Julia有這等本事,露西所懂得紅酒和古典知識就算哪日變成學校裡的藝術老師我都不驚訝。

Julia的鑑賞能力可以差不多地說出你身上的穿戴價值在哪,雖然美中不足但也有個七十分。

在滿足這些沉澱在上流世界虛榮中的客戶前,飯局的價碼並不便宜。

三萬或許是一個很可觀的數字,但那至多只能買下外表。

在慢慢滿足各種條件、數字水漲船高。

十倍,甚至有了名氣這個點來到百倍我也不覺得意外。

愛絲美是幫助我解決這個難題的人才,在這裡我謝謝他。

常在網路上看到一些人你我不知道她的工作,卻總是一個人面對鏡頭拍下各種不同高級餐廳的背景或是手拿著某樣精品包裝,甚至連出國都還是一個人獨照。

如果台灣真擁有這麼多亮麗的千金,我想這裡再也不會有人嚷著吃不飽。

回到正題,這難吃的飯可能會讓時光推移到晚上十一點。

待回到公司從小賴小聖開始罵起又是忙個昏天地暗,因為他們對客人總是會忘了開門招呼或是下雨撐傘。

原先管理自己女兒們的雞毛蒜皮小事已經夠我煩,海哥走後從少爺、領檯、經紀、幹部或是哪個店裡的小姐沒被我罵過?

也許只有每晚會來做回收的淵伯從來沒有。

但接了執行董事最首做的體系工作還真不曉得我是怎麼熬過來的。

更別說只有酒店這塊,當董事那群混帳說要把按摩店的生意也讓我試試看時我還真想比出中指。

幸好最後百般推辭沒有定案可是慶幸萬分。

一天恨不得有四十八小時的我,隨著各店業績成長自己收入也來到令自己皺眉的程度。

話說回來,每到隔天需要跑銀行的日期我幾乎都會待在中和的住處過夜。

也沒為什麼,就算會計除了小天、和信貸公司的胖妞美鈴及其他幾位以外還有很多的錢是必須由我來管,無論在公在私;又或著來歷流向不能隨意張揚。

每當看見床頭櫃鎖著的帳本也好、數十本存摺及印章也好、床底下和廁所天花板的那些成疊的鈔票都讓我意識到被盯上都是早晚的事。

無論是外人甚至各種意外都有可能,我始終不清楚當初可人兒是如何在不親力親為的情況下瞞天過海的。

於是,我必須處處小心。

隔天早晨,我倆從函館來到了小樽。

天氣似乎冷了一點,但還是沒有磨滅可人兒對我的心態。仍舊笑嘻嘻的拉著我逛小樽特有的運河及玻璃產業。

我雖想說些什麼,但實在不忍打壞這難得的氣氛。

有這麼一秒,的確想讓時間停留在此刻。

因為可人兒的笑靨很真,沒有半點虛假。

『你可以去追我姐啊?』當初小響那突然摸不清頭緒的問句讓我疑惑,就在她說出娶我之後。

連我也不曉得為什麼話鋒一轉就兜到可人兒身上。

『我和我姐長得一模一樣,追她追我不是都一樣嗎?』對於小響爆出這個結論,讓我忍不住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啦?!』我還記得小響很用力的推了我的頭。

『我只是覺得姐姐好像一直是一個人的樣子,感覺有些孤單』

『有嗎?我倒認為她還蠻快樂的呀?』我回答。

『難道會笑就是真正的快樂?』小響說。

現在,我總算知道如何分辨可人兒的笑容是真是假。

「到了」她說,面向著我。而背後卻是間再也普通不過的兩層平房。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來到了小樽這一帶的住宅區。

「小時候我曾經在這裡住過一陣子…好懷念吶…」可人兒就這樣拉著我的手穿過院子,從提包裡拿出了鑰匙打開正門。

「不進來嗎?今晚家裡沒有人在」看到我的猶疑,可人兒在說出像是電影台詞後嗤嗤笑著。

『雖然我和姐姐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從她被爸爸帶來和我們一起住的時候眼神就一直是現在這樣』

『媽媽老是不在,而姐姐也不用上課。總是自己一個人在房間看書』

『偶爾看累了就會出來客廳坐在我旁邊在做什麼,也不說話。但沒多久就又回到自己房間,也很常站在陽台看著遠方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

『但我想…姐姐應該是想和我說什麼的…』

『只是一個人慣了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英理?」在玄關、在風輕輕帶上門之後,我與可人兒手上所提的紙袋都落在了地上。

因為我抱緊了她,抱緊了可人兒。

「在妳小的時候是以什麼樣的心境在過每一天呢?」我說,感覺可人兒抓在我肩膀上的力道正逐漸加深。

「為什麼…這麼問?」可人兒的味道很香,仍舊是那茉莉與梔子花的香味。

「小響說,妳很寂寞」在可人兒再也使不上任何力氣之後,我說。

其實我們之所以說不上愛不愛,那是因為我和可人兒從小的心境是同等的,正因為看到彼此相像的過去引起共鳴才會有這些誤會。

這也是我們擁有絕佳默契的原因,因為我們始終都是自己一個人、都是被逼得不知道如何開口。

『這次再和姐姐見面…總感覺除了落寞以外還多了一份不一樣的東西,是什麼我也說不上來』

『不過』

『我認為如果是你的話一定有辦法改變我姐姐』

『就像你改變我一樣』

我的手掌撫上可人兒的後頸,而她卻深深的嘆了口氣。

「想知道嗎?」可人兒掙脫了我的雙手,輕輕拉拉我的衣袖。

然後引領著我進入房子的深處上了二樓。

見到的是成千上萬的書本,除了書架和一架鋼琴外什麼也沒有,活像個小型圖書館似的。

廣闊的空間被各面的落地窗打得明亮,對於閱讀來說更是十分適合。

「從院所退學之後、在去台灣之前我就坐在這-」可人兒說,坐往那架鋼琴椅上,也是在這裡唯一的一張椅子。

鋼琴純白,卻看不見任何一點灰塵。

「除了看書、彈琴以外還真沒有別的」她說,將琴蓋掀開並輕輕的試了一個音。

「想聽嗎?」可人兒沒有回頭,十隻手指已貼到了琴鍵上。

『對了,姐姐彈琴彈得很棒呦』

然後閉上了眼,開始彈奏。

那是個有點令人落寞的開頭。

可人兒所彈的曲我雖沒聽過,不過我猜也絕非這個世上曾有人寫下的譜。

「從小在院所裡總是期待自己能和普通的小孩一樣擁有自由」

「期待著爸爸會來探望的週末、也期待著有學完桌上不停疊加書本的一天」 

她說,琴聲頓了一拍,然後彈的更沉。

「但我慢慢發覺這是不可能的事」

「然後-」

她說,這次卻像個發條鬆了的木偶停頓了很久很久。

「我應該是做了錯事吧,我不記得了」

「看見很多個週末都沒來的爸爸不停的和教授們道歉,然後帶著我離開院所」

她說,然後繼續彈奏。

「離開院所的我應該要開心才對」

「只是為什麼我卻還是一個人在這」

她說,然後彈了一聲高音。

「接著,我見到了爺爺,把我帶到了東京」

「我還是第一次知道我有除了爸爸以外的親人」

她說,接下來的音符變得輕快許多。

「那是一段被捧在手心的日子,也許是這個時候學會了予取予求」

「某種程度來說,也是造就日後貪婪的我」

「然後面臨人生中第一個選擇,到了台灣」

她說,一次按下了四個音符,並沒有繼續彈下去。

「其實我和小響一開始的關係並不是很好」

「你知道小響第一次和我見面的時候說了什麼嗎?」可人兒閉著眼睛回過頭問我,我並沒有回答。

「她說『妳憑什麼可以擁有爸爸這麼久』然後打了我一巴掌」

「我沒有哭、也沒有說話」

「因為我,爸爸才不得不常在日本,雖然一個月才見一次」

「因為我,姐妹倆有了比較對象,吃虧的永遠是小響」

「奇怪的是,我卻很羨慕她」

「從有記憶以來就在院所的我沒有童年,就算到了台灣我也不需要去學校,哪裡也未曾去過、更別說朋友也沒有一個」

「其實我什麼都沒有,十多年來的生活空間甚至只有這樣」可人兒說,站了起來張開雙手在自己周圍轉了一個圓。

「你認為一隻籠中鳥從小的成長心情又是如何呢?」可人兒就這樣張手墊起腳尖面著我向前傾倒,但始終閉著眼。

一直到自己重心不穩整個人跌了過來,而我接住了她。

「於是,我啄壞了鳥籠,開始在天空飛翔」可人兒最後是這麼說的。

籠中鳥生活失去自由,也有人說是無憂無慮。

這個問題,其實這要看外頭的天空—

是藍是灰。

我想,可人兒所彈得曲之所以這麼動人。

那是因為她彈得是自己的人生。

她拉著我坐上了鋼琴椅,然後自己再坐往我身上。

可人兒的身體算得上纖瘦,其實並沒有多大重量。

「你看過藏在儲藏櫃頂上的相本嗎?」她在琴鍵胡亂敲下了幾個音。

「嗯」我簡略的回答,將手擺往可人兒的小腹上疊著。

「所以小佳和楓子阿姨你認識了對吧?」

「嗯」我回答。

「所以另一雙拖鞋的主人是誰的你也知道了吧?」

「嗯」我回答。

可人兒開始慢慢的在兩個琴鍵來回不斷的敲彈。

「那你知道我愛他比愛你還多嗎?」

我沒有回答。

可人兒停止敲彈將身體轉了過來,在我水平的視線只是對準她的胸口。

「你應該沒有看過為愛癡狂甚至失去理智的我吧?」

然後,可人兒將我的臉導向那兩團渾圓緊緊的擁著。

「接下來的故事,你還想聽嗎?」

她說,而我仍舊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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